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两仪殿的鸱吻,将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敲出破碎的声响。
张柬之离去时官靴踏碎水洼的脆响渐远,李治裹着织金锦被躺在雕花床榻上,骨节嶙峋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青玉枕面的螭纹,那道被常年摩挲出的凹痕,此刻正像一道渗血的伤口。
三丈外的太师椅蒙着薄灰,龙纹鎏金的椅背泛着冷光。
半月前他强撑病体坐上去议事,坚硬的椅面硌得脊骨生疼,鎏金蟠龙仿佛褪去了威严,化作两条缠绕的僵蛇。
视线再往上移,太宗皇帝手持玄甲军虎符的画像悬在高处,冕旒下的眉眼却在昏暗中洇成墨团。
高宗皇帝的面容同样模糊不清,两张画像在烛影里晃成两团虚影。
“陛下,该服药了。”
宫娥的声音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。
李治挥了挥手,青瓷药碗搁在紫檀几上的轻响,在死寂的殿内激起细微涟漪。
雨声渐密,李治阖上眼,朝堂上的纷争却如潮水般涌来。
吴天岩案牍上翻飞的密报、张柬之在朝堂上折断的笏板、马齐的笑这些画面在黑暗中绞成漩涡,将李贤怯懦的面容卷入其中。
那个在弘文馆捧着书卷的儿子,当真能镇住裴炎、程务挺这些虎狼之臣?
李贤书案上未写完的策论,墨迹还带着几分稚气,哪里有半点帝王气象?
记忆突然闪回显庆年间,他与武媚娘并坐龙椅,听着百官山呼万岁。
她垂眸执笔记录奏章的模样,既有女儿家的温婉,又暗藏锋芒。
这些年,她处理西方叛乱时的果决,整治朝堂的狠辣,连他都暗自心惊。
可比起权臣篡位、江山易主,将社稷托付给这个与他共育四子的女人,或许才是保全李唐血脉的唯一出路。
铜漏滴答声里,时光悄然流逝。
这一年间,李治在病榻上更改年号,从“永淳”到“弘道”,再到如今的“开耀”。
每一次提笔,都像是在用最后的气力与命运博弈。
当司天监奏报荧惑守心的异象时,他盯着新刻的“开耀”印玺,忽然咳出一口血,染红了明黄的诏书。
鲜血在“开”字的最后一笔晕开,倒像是为大唐的未来泼上一抹不祥的朱砂。
开耀元年春,晨光穿透雕花槅扇,在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王灿跪在蟠龙柱下,玄色蟒纹衣摆与地砖的暗纹融成一片,唯有腰间鎏金错银的锦衣卫腰牌泛着冷光。
这个跟随他十五年的密探统领,此刻眼神里藏着忐忑与不解。
“回洛阳去吧吧。”
李治撑着龙纹凭几,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吐出带血的玉珠,“把东西都带走。”
王灿猛然抬头,却见帝王苍白如纸的面容上,浮现出一种奇异的释然。
三十七载的血腥与荣耀,在这道诏令下轰然崩塌。
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朱漆大门前,腰悬绣春刀的缇骑们神色惶然,有人默默解下佩刀,有人攥着调令的手指关节发白。
那些记录着无数官员隐秘的卷宗,被牛车一辆辆秘密运往洛阳,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,扬起的尘土里仿佛都裹着秘辛。
消息如野火般席卷长安。
朱雀大街上,卖胡饼的老汉攥着面团喃喃自语:“锦衣卫没了,往后谁盯着那些贪官?”
西市酒肆里,文人墨客拍案惊问:“陛下这是要自毁耳目?”
六部的官员们则在袖中紧攥密信,揣测圣意。
唯有王灿的马车裹着厚重油布,在夜色中驶向密党隐秘的据点,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,像是历史翻页的低吟。
立政殿内,龙脑香氤氲如雾。
武媚娘指尖划过鎏金扶手上的缠枝纹,每一道刻痕都在提醒她这权力的重量。
上官婉儿的声音在寂静中轻颤:“天后,锦衣卫已撤,王灿移交的密档”
话音未落,武媚娘忽然按住案上奏折,指甲在薛稷的瘦金体上掐出月牙形凹痕。
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,想起二十年前感业寺的晨钟,那时她从未想过,这枚象征皇权监察的獠牙,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入她掌中。
难道陛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她强压下去——李治终究是李唐天子,怎会甘心将江山拱手?
更鼓初响时,甘露殿的烛火将窗纸染成血色。
武媚娘踏过门槛,看见李治斜倚在鲛绡帐中,月白色寝衣下嶙峋的锁骨宛如枯枝。
药碗里